文苑撷英

肖晓 散文——《在秋天,请来陕南喝一壶自酿酒》

作者: 肖晓     时间: 2021-10-28     

在秋天,请来陕南喝一壶自酿酒


秋天是一幅画,而陕南的秋天是一幅流动的、飘香的画……金秋时节,走在陕南的沟沟坎坎、山山峁峁、羊肠小道,无论低头、仰望还是平视,映入眼帘的一定是色彩缤纷。火红的辣椒藏在绿叶间、金灿灿的大南瓜正在熟睡、羞红了脸的高粱低垂着头。放眼远眺,远的是连绵起伏、高低不同的山峦,近处是大块的农田以及掩映在绿树之间的红瓦白墙小屋。

金秋的陕南,满山遍野挂满果实。成熟的气息在风中走街串巷,从一户人家飘进另一户人家,有的站在门口、有的靠在窗前、有的直接走进餐桌,用满眼的笑,东张西望,彼此打探着消息。这时,丰收的喜悦写在人们的脸上,看着满仓的玉米、成捆的甘蔗、挂在枝头黄灿灿的柿子,一些新的事物又在山川发酵。

收完田间地头的庄稼,把柿子请回家,把甘蔗铡成小段,把拐枣绑成一小捆一小捆,陕南人就要开始在自家小院酿出一坛又一坛美酒了。关于酿酒,我是有些记忆的,六七岁的时候,见过爷爷酿过柿子酒和甘蔗酒。柿子酒和甘蔗酒在做法上基本相似,先把实物铡碎、捣烂,撒上酒曲,搅拌均匀,装进大木缸,用薄膜密封起来,让饱满的生活开始发酵。经过十天半个月,爷爷打开薄膜,舀起一瓢混合物,放在鼻尖嗅一嗅,然后用手捞起一块柿子或一截甘蔗放入口中嚼一嚼,嘴角露出一丝笑容,我便知道酿酒的日子就来临了。

爷爷会选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开始酿酒。这期间,他会提前清扫、整理院子角落的一个大锅灶、劈好木材,堆放一边,同时搬出楼上的两口大锅,一口放入灶台,里面加满水,锅的上方会安装一个叫做酒甑子的圆筒用来装发酵好的材料,四周用泥巴封起来,顶端再放一口大锅。一切准备就绪,灶膛燃起熊熊大火,经过大火烤制蒸馏五六个小时,酒甑子里的柿子最终化成涓流,从酒溜子中缓缓流出,变成柿子酒。

看到一小股清流流入等候在下方的棕色坛子里,爷爷的脸上乐开了花,此时他会用小铜壶接满一壶酒,让奶奶炒上一盘腊肉、一盘辣椒土豆片,就着微风吃喝起来。要是有人恰好路过,爷爷老远就亮开嗓子喊道:快来huo酒(喝),刚出来,头道酒。说着就用瓷杯子接上半杯,等人走进,直接递到手中,再招呼着坐下,喝两杯。酿酒和喝酒时的爷爷是快乐的,时不时会唱几段花鼓戏。看着他把酿好的酒一坛、一坛搬入厢房、按自己的判断分等级、密封起来,我的心也会跟着跳跃起来。

墙角站成一排,高低不同的酒坛子,像一个个士兵,守卫着主人的寄托和传承。小时候每次家里来客或者晚饭时间,爷爷都会喝上几杯,每次都会我让提着壶去打酒,掀开盖子、一股清香扑面而来,空气中就有了柿子或者甘蔗的香甜。我虽然不曾喝过一口酒,但爷爷酿酒的样子以及他喝酒的神情是一段抹去不掉的记忆,在岁月里如老酒一样醇香。

秋风吹过山梁,吹过小溪,吹进老家的院子,吹在故乡辽阔的土地上,略带忧伤,连同我的心事。近些年,陕南烤酒的习俗随着老一辈人的远去,渐行渐远,只有少数人还在继续,继续用传统的方式维系着一个地方的特色。在陕南万物皆可酿酒,除了我所熟知的柿子酒、甘蔗酒、拐枣酒还有杨桃酒、包谷酒、苹果酒……这些农作物被加入酒曲放进缸里,命运就发生了变化,多像陕南人勤劳、质朴、善良又豁达的性格。

在陕南自酿酒会在各种场合亮相,孩子满月、婚丧嫁娶、节日走亲戚、日常待客、大小节日一同出现,见证人们的欢喜与悲伤、维系着人情世故,诉说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命运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酿酒是陕南生人活中的一个圆、一个点,只要有酒,就有故事、有情怀、有动力、有把苦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勇气。

岁月如年轮,一圈又一圈。在时代的潮流中,能喝自酿酒的人,还在喝自酿酒的人越来越少了。我的父亲偶尔还会想念,也会在和几个发小吹牛谈天的时候就着几盘农家菜喝上一壶,直喝得满脸通红、声音不断拔高。我是不喜欢这种场面的,以前不敢说父亲,近年来父亲有了高血压,不能喝酒,我也偶尔劝说让其少喝酒,或者不要喝农家自酿酒,实在想喝就喝一点瓶装酒。父亲理解我的意思,他说,瓶装酒名字响亮、有品牌,但那是工业化流水线的产物,不像烤酒,从原材料到酒都来自泥土、能追溯到根本,有灵魂。父亲对自酿酒的执念跟大多数陕南男人一样,跟那里的山川土地一样,纯粹率直、热情奔放、胸襟开阔。

秋风起,黄叶飞,粮归仓。眼下又到了陕南烤酒的好季节,村庄的香味被再一次提纯,那些散落在天涯海角的游子,是否能被家乡的一缕酒香红了眼眶……乡下人的情感,简单、实用,没有遮遮掩掩、曲里拐弯,浓烈得象刚出锅的头曲,山风一般,细雨一样。

如果时间允许,在秋天,来陕南喝一壶自酿酒,所有的忧伤,风一吹就散了……

(西安重装  肖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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